〔明〕 丁云鹏 《白马驮经图》
所谓译场,既是指佛经翻译的场所,也是指中国古代组织佛经翻译的一种分工合作的集体组织,**少由译主(宣讲或口译佛经原本)、笔受(记录并润饰佛经译本)二人组成,**多可达到数十种职务的分工(还包括证梵本、证梵义、润文、正字、检校等)、人数不限。
译场这一形式的诞生,有其独特的历史背景。佛经的源语言是记音的屈折语(梵语或西域胡语),而汉语则是表意的综合语,二者之间差异很大,其交汇被学者们戏称是“眼睛与耳朵的相遇”。当时学习外语的条件又极为有限,精通双语者可谓凤毛麟角。在这种情况下,采取译场的翻译模式,既能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也在一定程度上能保证译本的准确性与可读性。于是,合作译经逐渐成为佛经翻译的主流,并发展为成熟的译场制度。
两汉之际,佛教传入中国,佛经汉译活动也随之开始。尤其是在东汉末年,由于中亚内乱,大批人士来到汉地,其中就包括来自安息的安世高与来自大月氏的支娄迦谶(支谶)。安世高的译经侧重于禅法与事数(如五蕴、十二因缘等),支谶的译经则侧重于禅法与般若(如《道行般若经》)。二人所采取的翻译形式也有所不同,安世高可能是独自翻译(至少文献记载中没有透露他有任何助手),而支谶则与人合作译经。支谶与竺朔佛合译《道行般若经》与《般舟三昧经》时,竺朔佛口授,支谶传言,孟福、张莲等人笔受。这是有关合作译经**早的历史记载,也是译场制度的雏形。
近百年来,在中亚和我国新疆等地发现了一批犍陀罗语佛经写本,其中包括《八千颂般若经》。学者们通过对比犍陀罗语本、梵语本和支谶的《道行般若经》译本,发现支谶所使用的底本很可能是犍陀罗语本。这也就是说,一些早期汉译佛典所依据的源头文本,所使用的语言很有可能不是梵语,而是西域胡语(包括犍陀罗语、龟兹语等)。
犍陀罗语《八千颂般若经》残卷(Falk & Karashima校勘)
两汉时期佛经的翻译尚未形成自觉的系统,还处于“值残出残、遇全出全”的阶段。直到曹魏时期,朱士行前往于阗寻求《般若经》的梵本,成为第一位西行求法的汉僧。此后,随着佛教在汉地的传播,佛教徒们开始据实际需要,主动前往西域乃至印度求取完整的佛经梵本。
三国时代最知名的译经家当属支谦,他与维祇难、竺将炎合译了《法句经》。其《法句经序》可以说是中国翻译史上第一篇自觉地讨论翻译方法的文章。支谦在《序》中指出:天竺语言与汉语迥异,“书为天书、语为天语”,而且“名物不同”,翻译是一项很难的工作。竺将炎汉语水平有限,不通的地方就采取音译,或者含糊其辞,译本“质直”、“不雅”。但参与翻译者都认为重点在于传递义理,而且“美言不信、信言不美”,于是支谦也只好满足于直译,“不加文饰”。直到鸠摩罗什,这种“直译”的翻译理念才有所改观。
两晋南北朝,汉译佛典的范围、数量与质量均大大超过前期。大乘佛教的《涅槃》、《华严》等类典籍,由龙树开创的中观学经典,以及由无著、世亲开创的瑜伽行派经典等都被大量译介过来。小乘佛经的传译也日趋完备,四部《阿含》均已译出,“毗昙学”(即解释名相的“对法”或“论法”)的一些重要论典也已介绍到汉地。
此外,应汉地佛教僧团发展的需要,各部派的戒律典籍也都被译出,如说一切有部的《十诵律》、法藏部的《四分律》、大众部的《摩诃僧祇律》、化地部的《五分律》、上座部的《善见律毗婆沙》等。就地域而言,除西北陆地丝绸之路继续为沟通中西文化起了促进作用外,南方的广州也成为僧侣与商旅结伴往来的国际口岸,并一度成为佛经传译的中心之一,译经家真谛大部分时间就在此地工作。
在翻译形式上,佛教译经开始正式成为朝廷的宗教文化事业,由朝廷提供资金、组织人力、开办译场。尤其是在北朝,译场实现了由私人、民间到官方化、制度化的发展。例如,在秦主姚兴的支持下,鸠摩罗什主持的译场就搜罗了来自南北各地的高僧俊杰,参与弟子达五百至八百人,随他受学听法的弟子则多至三千人。不过,在译场中,也并非大家意见都一致,僧叡就曾抱怨过他的老师罗什汉语不好,“于秦语大格”、“方言殊好,犹隔而未通”。他在给《维摩诘经》作注时,有些地方也与罗什的理解不同。
在翻译理论上,道安提出了“五失本,三不易”的说法,认为将梵语翻译为汉语,有五处与原文迥异:语序、文质、繁简、偈颂、重复;还有三个难点:删雅古以适今时、传圣言以下末俗、以今意量裁古尊。鸠摩罗什则感叹在翻译的过程中梵语的韵律尽失,如同“嚼饭于人”;又为了迁就“秦人好简”的风尚,不得不删去佛经中的繁复之处;“虽得大意,殊隔文体”。
经过数百年的积累与发展,两晋南北朝时期的译经由“古译”阶段进入“旧译”阶段:源头文本主要是来自印度的梵本,译文更加忠实于原文;由于翻译技巧的提高,也更加通顺流畅。
yle="LINE-HEIGHT: 24px; BACKGROUND-COLOR: white; MARGIN-TOP: 20px; MARGIN-BOTTOM: 0px"> 外国僧人中,尤其知名者有唐初的波颇蜜多罗,武后朝的提云般若、实叉难陀、菩提流志,以及玄宗朝的不空。不空与善无畏、金刚智并称为“开元三大士”,他所主持的译场翻译了密宗的一些经典,对唐代密宗的形成有着突出贡献。另外,随着汉地佛教流传到新罗并回流到西域等地,新罗与高昌的译经也开始采取译场合作翻译的形式。
译事的鼎盛促进了对翻译律例的讨论。彦琮提出译经人员需要具备的八项条件,即“八备”之说,包括了对译者道德操守和语言水准的种种要求。玄奘则指出“五(种)不翻”的原则,严格维持佛经的梵语原文:
一、秘密故,如各种咒语;
二、多含故,如薄伽梵包含了多重含义;
三、此方无故,如阎浮提树,中国没有;
四、顺古故,如阿耨多罗,沿袭以前的译法;
五、生善故,如佛、般若等,引起人的敬畏之心。
另有一些讨论译经体式的专著,如《翻经法式论》等,可惜均已佚失。不仅如此,还有两种翻译词典的问世,即《众经音义》与《一切经音义》。义净还撰有《梵语千字文》,以供学习梵语之用。
《梵语千字文》
伴随着译事的兴盛,隋唐的佛经目录学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重要的经录有费长房的《历代三宝纪》、智昇的《开元释教录》等,二者都采用了大小乘、经律论三藏区分的编辑原则。其中智昇的《开元释教录》将大乘经分为《般若部》、《宝积部》、《大集部》、《华严部》、《涅槃部》五大部和五部外诸经,成为后世藏经分类的标准。
《开元释教录》书影
中唐以后,印度佛教逐渐衰落,中印交通受到阻隔,译经事业也日益衰落。
宋代设立译经院,恢复了从晚唐以来中断的译经传统。此时,印度佛教已发展到晚期,流行的主要是密教,宋代的译经也多半是密教经典。这些经典不但有些内容与佛教的传统相违背,也与儒家的伦理观念格格不入。由于理学的兴起,佛教更是遭到排斥。因此,尽管宋代为译经事业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和财力,而且的确也译出了一定数量的经典,但这些译经在中国佛教史上的影响却不如前代所译。
元丰五年(1082),宋神宗废除译场相关官员,标志着汉译佛典译场制度的寿终正寝。而大约同时,西夏国也采取了译场的形式翻译佛经,1917年出土的《西夏译经图》完整地表现了当时译场的情形。
中唐以后,印度佛教逐渐衰落,中印交通受到阻隔,译经事业也日益衰落。
宋代设立译经院,恢复了从晚唐以来中断的译经传统。此时,印度佛教已发展到晚期,流行的主要是密教,宋代的译经也多半是密教经典。这些经典不但有些内容与佛教的传统相违背,也与儒家的伦理观念格格不入。由于理学的兴起,佛教更是遭到排斥。因此,尽管宋代为译经事业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和财力,而且的确也译出了一定数量的经典,但这些译经在中国佛教史上的影响却不如前代所译。
元丰五年(1082),宋神宗废除译场相关官员,标志着汉译佛典译场制度的寿终正寝。而大约同时,西夏国也采取了译场的形式翻译佛经,1917年出土的《西夏译经图》完整地表现了当时译场的情形。
大陆方面则以上个世纪30年代发现的《赵城金藏》为基础,以《房山云居寺石经》等其他8种版本为校本,完成了《中华大藏经》(汉文部分)的编辑整理工作,1997年由中华书局出版。
近代的国际佛教学界曾经一度偏重于梵语、巴利语等源头文本的研究,在译典之中又尤重藏译,以其与原典****对应之故。而汉译佛典则由于译语灵活多变,无法一一回溯到原本,被认为是对原典的偏离。至上个世纪,佛教的学术风向有所改变。有西方学者提出:不存在一个“原初的”、“真正的”佛教,佛教的发展史就是佛教在各地的本土化历史。近年来,国际学者开始重新认识和发掘汉译佛典,尤其重视其由于翻译年代较早而反映出的早期原典文献的字音、结构和思想,在此基础上涌现了一大批重要学术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