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宗,确切而言应曰密乘,又名“金刚乘”,是公元七世纪中叶兴起于印度的一系大乘佛教。它依诸佛圣众及上师的加持,修直下与佛果境界相应的瑜伽观行而期即身成佛,相对于由多劫修菩萨因行以渐趋佛果的波罗蜜乘(大乘通道)或“因乘”而言,又称“果乘”。密乘在印度源出、传承不一,主要者有南北二系,南系据传由龙树(或龙猛)菩萨开南天竺铁塔,面觐密乘总管金刚萨埵,受毗卢遮那佛所传密法;北系渊源于北印乌仗那国因陀罗菩提王,后来与南系及其它系合流,盛传于东印。八世纪初,南系密法由善无畏、金刚智、不空“开元三大士”携入大唐,隆盛三朝,传承约百年,遭唐武宗“会昌灭法”之难,一蹶不振,仅存余绪于五台、巴蜀,至宋元间绝响,只留下以“瑜伽焰口施食法”度亡济鬼的“瑜伽僧”,及准提、大悲等神咒,传诵于丛林民间。另有从西南丝绸之路传入的南系密法,称“阿奢黎教”,至今尚散传于白族等少数民族中。而由空海、**澄等入唐学得的唐密,在日本生根开花,传续不绝,分为东密、台密两大系。印度北系密乘,八世纪中叶由莲华生大师等传入西藏,至十一世纪西藏佛教后弘期,又由东印输入密乘,成为藏传佛教诸派教法的主脑。藏传密乘虽曾于元明清三代传于内地,但仅在宫廷中传习,未能广播于社会。元代所译出的藏传密典《大乘要道密集》等,一直秘藏深宫,到辛亥革命后才得以面世。
在本世纪初兴起的佛教复兴运动中,密乘盛传,成为一件引人注目的大事,
唐密回归,藏密再来,为汉传佛教花园里增添了奇葩异卉。一时间,国人习密成风,趋之若鹜,蔚成热潮,至今方兴未艾。面临世纪之交,回顾本世纪密乘盛传的历程,作一番总结反思,对于密乘的弘传和中国佛学的重建,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昙花一现的唐密回归〗
东瀛学密,始于桂伯华居士,他于1910年东渡,入日本高野山学真言教义,然未亟归国,即病逝于日本。继而有广东潮州王弘愿(1876—1937)于1918年译出日僧权田雷斧的《密宗纲要》一书,由太虚大师介绍发行。1921年,日僧觉随阿奢黎来北京传法,劝太虚东渡学密,太虚大师本无意于此道,自言“无即身成佛之野心”,但从其面向世界、适应时代、融摄梵巴汉藏全体佛法以重建中国佛学的立场出发,虽本人不赴日学密,却支持学人东渡西行,学习东西密教。在大师支持下,大师弟子大勇(1893—1929)与月霞法师弟子持松(1894—1972)于1922年联袂东渡,入高野山随金山穆昭阿奢黎学东密一年余,得阿奢黎位归国。大勇应请在上海、杭州、武汉灌顶传法,武昌佛学院院董员工学僧受灌学密者达237人,致使太虚大师新僧运动的大本营武昌佛学院遭受意外挫折。持松于1924年住持武汉洪山宝通寺,应请修仁王护国****会七日,兼授结缘灌顶,每日入坛受法者不下百数人。翌年,他再次东渡,入京都比睿山延历寺、高野山学台密、东密和梵文,1927年回国后,往来沪杭、南京、武汉等地讲经传戒、灌顶传法。1953年,在他住持的上海静安寺内设真言宗坛场,作为复兴唐密的基地。他兼通显密,造诣甚深,有《密教通关》、《大日经住心品撰注》、《金刚大教王经疏》、《苏悉地经疏》、《金刚界行法记》、《密教图印集》、《施诸饿鬼食法注》等多种著述阐扬密旨。另有显荫(1902—1925)法师于1923年赴日本高野山学密,1925年回国,未几,因劬劳过度染疴夭亡,发表有《十八道作法秘记》、《显密对辨章》等。日汉混血的曼殊揭谛法师,于1925年入高野山学密。1934年,谈玄法师东渡,得台密、东密两大传法阿奢黎位归国,所携二千余种密典和许多密乘法器,曾在上海佛学会展览。
居士界弘扬东密**有影响者,为王弘愿、顾净缘二人。王弘愿于1926年东渡,学法于权田雷斧,得阿奢黎位。回国后设会讲习,函授密法。从1928年起,在潮汕、广州、香港等地灌顶传法,受学者数以千计。1933年住持广州解行精舍,专弘密教。其译述除《密宗纲要》外,还有《大日经会疏本》、《十八道私勘重制两部曼荼罗通解》等。顾净缘(1889—1973)先在长沙创办“二学苑”、“两湖佛化讲习所”弘法,甚受唐生智尊仰。1928年东渡日本学东密台密,得阿奢黎位,在上海建畏因同学会,创办《威音》佛刊,常以“谢畏因”的笔名在该刊发表文章,阐扬密乘。著述不少,惜多毁于“****”。传法弟子为现任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长吴立民先生。另外,曾赴日学密的居士,还有陈济博、江味农、程宅安等,后者撰有《密宗要义》一书。
台湾在“日据时期”(1895—1945),日本真言宗以“随军布教”的方式传入,建有四座寺院,华人信徒千余人。日本撤离后,东密即迅速消退。直到1974年,有悟光法师自日本高野山学成归台,灌顶传法,全台才有了东密中心四处。
唐密回归,虽盛极一时,然不久即告消歇,可谓昙花一现。仅存余绪,影响微弱。其原因,主要是被藏密热所取代。自东渡学法的大勇法师转向入藏之后,国人便群趋藏密。藏密在内容上能包容唐密而较唐密更为圆备,特具唐密所缺的无上瑜伽部法;东来传法的藏密大师,又多学养深厚,具神通及修法灵验,故更具吸引力,不仅风靡华夏,而且在六十年代后远传欧美,应现了古德末法时代佛法自东徂西的预言。
〖方兴未艾的藏密热〗
藏密热潮,由来内地的康藏蒙诸大师所掀起。1924年,九世班禅大师因政治避难来内地,在北平略有传法。继而有北京雍和宫常住喇嘛、以修法灵验著称的白普仁(1870—1927,属格鲁派),于1925年应段祺瑞之请,修金光明法会以消弭国难,不久应请至杭州修法,兼灌顶传法,受学者数百人。同时有卒业于拉萨哲蚌寺、曾闭关修密三年的多杰觉拔(1874—?)格西,亦应请为国修法,于1925人,并在上海成立“菩提学会”弘扬藏密,恭请班禅、安钦、诺那为正副会长。北京也于1934年成立“密藏院”,1938年,后藏札什伦布寺萨钦(持明)呼图克图在该院为各族弟子548人授密答喇、金刚二部****,译出二部法的主尊图像。曾来内地传法的格鲁派上师,还有章嘉呼图克图、荣增堪布、索南般若灯喇嘛等格鲁派之外,有西康宁玛派兼祧迦举派的诺那(1856—1936)呼图克图,于1926年入川弘法三年,从学者数千。1929至1936年间,在南京、上海、苏州、杭州、莫干山、广东、湖南、湖北、南昌、庐山等地多次传法,皈依受学者甚众,其中颇多政界、商界、知识界上层人士。其所传法为宁玛派的莲师、度母等本尊法,集有《应化记》、《语录》、《诺门普传真言录》等印行。诺那传法弟子,多属在家居士,其中如王家齐在昆明建有“莲花精舍”,近年来又恢复了活动;吴润江(?—1979)在香港、台北、台中建“诺那精舍”传法,1960年赴美国、加拿大,开藏密传播于北美之端绪,今纽约有诺那徒裔所建“诺那寺”;屈映光(?—1972)1949年赴台湾,在新店五峰山建“南方宝生佛刹”传法,有林祥煌、欧阳重光继承其事业。
诺那晚年函邀西康迦举派兼承宁玛派的贡噶(1893—1957)呼图克图来内地代为传法。贡师于1935、1945两度东来,在成都、重庆、庐山、汉口、沙市、昆明、长沙、南京、沪杭等地灌顶传法,先后历时五年,较系统地传授了迦举派主要之大手印、亥母、上乐金刚、那洛六法及宁玛派大圆心髓法等,其传法仪轨译出者达百余种,重要者有《大手印讲义》、《恒河大手印直讲》、《大密妙义深道六法引导广论》等。诺那、贡噶二师传法中,往往融会密法与汉传禅、净二宗,称赞禅宗为“大密宗”。
此外,还有迦举派八邦亲尊仁波且(1938)、督噶(1941)、圣露(1941)等上师及萨迦派根桑泽程上师(1936—1937)来内地传法。根桑泽程上师系统讲授了大圆胜慧、大圆满法,译有《大圆满无上道广大心要本觉次第》、《大圆胜慧本觉心要修证次第》、《大圆满虚幻休息妙车解》、《大圆满禅定休息妙车解》等。
汉僧入藏学法者,以大勇法师为首,他受白普仁、多杰觉拔影响,于1924年在北京成立“藏文学院”,武昌佛学院大刚、超一、法尊、观空、严定、会中、法舫等入院学习藏文,一年多后,该院改组为“留藏学法团”,一行二十余人,于1925年秋从北京出发,经川入康,被藏军所阻,止于甘孜扎迦寺学习。因水土不服,同行徒众多所丧亡,大勇本人亦于1929年英年早逝,留下《菩提道次第略论》的译著。团员中,超一、观空、严定、恒演、广润、朗禅、大刚、密严、密悟、密慧等留康学习,超一法师先回内地,在京沪无锡等地传法,译有《大白伞盖经》等小品。大刚、法尊、密悟三人继续西进,留学拉萨哲蚌寺,得格西学位。密悟在拉萨佛学声望之高,仅次于****喇嘛。法尊(1920—1980)法师留学康藏九年,返回内地主持汉藏教理院,以“翻经比丘”自任,译出《菩提道次第广论》、《密宗道次第广论》等显密重要论典三十余部,为汉藏佛学的沟通做出了巨大贡献。
与大勇同时赴藏学格鲁派教法的另一位高僧,是能海(1886—1966)法师,他于1925年与同戒果瑶、永光、果蓉、传品结伴西行抵康定。1928年,能海、永光、永轮、永严四僧入藏,行抵拉萨,住哲蚌寺依止被誉为藏地佛学界日月二轮之一的康萨仁波且,学显密教法五年,得法而归。能海法师先后在成都近慈寺、绵竹云雾寺、重庆慈圣庵、上海觉苑、五台山清凉桥等处建立金刚道场,又至北京、上海、汉口、苏州等地讲经传戒传法,皈依者甚众。此师学风谨严,戒珠清净,译有《律海十门》、《定道资粮》、《现证庄严论》、《上师无上供养观行法》、《文殊五字真言念诵法》、《百字明仪轨》、《时轮金刚略轨》、《大威德观诵仪轨》等显密要典近百种。其所建道场,至今宗风不坠,门弟子中,清定(1903—1995) 上师现住锡成都昭觉寺,以九十余高龄,讲经传法不辍,每年求受灌顶者数以千记;隆莲(1908—)法师现住持的成都铁像寺,设有四川尼众佛学院,为一培养女众的格鲁派道场,道风纯正,所学以显教为主;还有智敏法师,现住持浙江三门多宝寺,讲经育僧不遗余力。此外,入藏学格鲁派显密教法的汉僧,还有太空、碧松、胜进、君庇极美(欧阳无畏)等。
赴康藏学迦举、宁玛密法的内地僧俗,有陈健民、张澄基、妙空、申书文 (贡噶老人)、根造、密显等。陈健民(1903—1987)原修净土,依止过诺那活佛,后随贡噶上师入康学法,1952年出国隐居印度北境修行二十余年,1972年赴美国弘法,所撰《曲肱斋全集》论述显密教法,多依修证体验,堪称汉人中发挥藏密**为深彻者,并撰有一百多种英文小册子向西方人介绍佛学。张澄基(1920—1988)于1937年随贡噶上师入山,修学八年,1948年由印度赴美国,在纽约、宾州等地大学任佛学教授,以中英文译出《弥勒日巴尊者传》、《弥勒日巴歌集》等,所撰《佛学今诠》,以现代语言、现代思想诠释佛法,甚为深彻,其中简要论述了藏密的理论与方法。妙空(1921—1991)密号法海,原为青海塔尔寺藏僧,由心道法师携入内地习禅学教,1948年随贡噶上师入山修行,1985年在所隐居的浙江临安南天目山建千佛寺,灌顶传法,讲解显密教典,培育人才。申书文(女),曾随贡噶上师学修,于1960年在台南成立“贡噶精舍”传法,徒众颇多。另有郭元兴(1920—1989)亦曾从学于贡噶等上师,通藏文,译出宁玛派中兴者隆钦饶绛巴的重要论典《实相宝藏论》,所撰《大圆满》等,颇为精辟。根造、密显原为普陀山青年僧,1948年结伴入康,受迦举诸法及宁玛派竹箐寺传大圆满法。根造上师于1954年再度入康,从昂藏寺甲色上师受大圆心髓灌顶。二师于1953年在上海辟“常乐精舍”,刊行《常乐文库》介绍藏密,出到第三册。1985年,二师应请出国,在香港、纽约传法,建有“大圆满心髓研究中心”,并继续出版《常乐文库》四册。香港刘锐之,于1953年成立“金刚乘学会”,曾得屈映光上师遥灌,1959 年赴印度求法于宁玛派敦珠上师,1975—1983年在台北、台中、高雄、台南等处成立金刚乘学会,创办《金刚乘季刊》,出版《金刚乘文库》,已出《大幻化网导引法》(敦珠传)、《大圆满无上道广大心要》等。
六十年代,一批西藏活佛喇嘛如塔尚(宁玛派)、创巴(1939—1987,迦举派)、辛雷(萨迦派)等流亡西方,在欧美各国掀起藏密热。这批活佛喇嘛,掌握了西方语文和西方文化,善于紧扣西方社会问题和西方人的宗教需要灵活弘法,吸引了成千上万的西方信徒,创建起“宁玛佛学院”(美国加州)、“虎尾坐禅中心”(美国费尔牟特州)、“迦举派桑耶林西藏佛教坐禅中心”(苏格兰)、“那洛巴佛学院”(迦举派,美国)、“萨迦派佛法中心”(英国)、“文殊师利学院”(格鲁派,英国)、“乌金滚桑却林寺”(宁玛派,比利时布鲁塞尔)等百数十处藏传佛寺、传法中心、坐禅中心、佛学院、出版社等,出版有《禅定修持》、《手印》等多种英文著作讲述藏密,译出藏文佛典近千种。藏传佛教已成为西方佛教中**富吸引力的后起之秀,在英国,藏传佛徒已占全国佛教徒总人数的一半。
西方藏密热风,于八十年代才吹到台湾,创古、卡卢、夏玛巴、桑桑、太锡杜、敦珠、德松、塔立等流亡海外的各派活佛喇嘛,从1980年起陆续赴台传法,其中长期驻台者即多达二十余人,他们很快在台湾全岛掀起藏密热潮,建立了藏传佛寺、精舍、佛学院、学会、中心、讲堂等六十余处(1988年),信徒人数在稳定增长,据估计已达三十万人。
在大陆,自八十年代起,以气功、人体科学热为媒介,掀起了又一次藏密热。藏密瑜伽,被看作气功,盛传于气功界,今气功界流行的光功、菩提功、光明功、洗心功等,皆源出藏密。1988年春成立的中国气功科学研究会藏密气功会,和天津、西安、长沙等地的藏密气功会,曾邀请川西竹巴、云南王治等上师与会传功。汉译藏传密典纷纷印行问世,使密法成为显学。近几年来,汉地僧俗西行求密者络绎不绝,仅川西色达五明佛学院,所住汉地学法僧俗已达二百余人。还有赴川西噶托寺(宁玛派)、八邦寺(迦举派)、藏瓦寺(觉囊派)、甘南拉卜楞寺(格鲁派)及西藏、青海求法觅师者。五明佛学院晋美朋措(宁玛派)等上师,也多次来成都一带传法、建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