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晦(四川教育学院教授)
内容提要:本文据《敦煌歌辞总编》中的三组《悉昙颂》所提到的“并合秦音鸠摩罗什通韵,鲁留(流)卢楼为首”,加以梵文没有ou的双元音,考订出鸠摩罗什的龟兹音中,在r、l、d、t、s声母之后,凡梵文是u音者,龟兹音代以ou,并由此推溯到昙摩谶十四音,掘发出了龟兹音的发展一些鲜为人知的情况,理清了魏晋以来译名纷歧复杂的路子,从而证实了慧琳的“西晋译**拙”这一命题,为读佛典碰到这些音变,提供了一个简明的分析办法。本文第二部分介绍了留学那烂陀寺的诸位大师如何以中天竺音为正音,去更正魏晋以来的译音不当,以及由他们兴起的正梵音派,如何努力作译音的校正,应用了《一切经音义》中的相关材料,勾勒出了玄奘而下的玄应。窥基、慧琳、希麟等人的学说观点。
关键词:鸠摩罗什 昙摩谶 玄奘 慧琳 正梵音 巴利文 龟兹音 并合秦音 《一切经音义》 《广韵》 《悉昙章》 “鲁留(流)卢楼为首”
《敦煌歌辞总编》有三组《悉昙颂》,一为北京藏《鸟》六四,小字注《俗流悉昙章》;二为《佛说楞伽经禅门悉昙章》,伯希和共收有四个卷子(伯二二O四,伯二二一二,伯三O九九,伯三O八三),斯坦因收了一个卷子(斯四五八三);北京藏了一个卷子地四十一;另外还有一个《悉昙颂·神咒》。亦见于北京藏《鸟》六十四。
《俗流悉昙章》卷首有短文云:“夫悉昙章者,四生六道,殊胜语言,唐国中岳释氏沙门定惠法师翻注,并合秦音鸠摩罗什通韵,鲁留(流)卢楼为首”。《佛说楞伽经禅门悉昙章》之前也有短文,末云:“又嵩山会善沙门定惠翻出《悉昙章》,广开禅门,不妨慧学,不著文字,并合秦音。亦以鸠摩罗什法师通韵鲁留卢楼为首”。这两组“悉昙颂”都标明了要合“秦音鸠摩罗什通韵”,而要以“鲁留(流)卢楼为首”。《俗流悉昙章》计八首,****首是练习“现练现”的,因此****首便有“鲁流卢楼现练现”;第二首是练习“向浪晃”的,因此第二首便有“鲁流卢楼向浪晃”。以下有“胡鲁喻”,“何逻何”,“何乐镬”,“何逻真”,“何逻移”,“何逻空”,其它六首便分别相应地有“鲁流卢楼胡鲁喻”,“鲁流卢楼何逻何”,“鲁流卢楼何乐镬”,“鲁流卢楼何逻真”,“鲁流卢楼何逻移”,“鲁流卢楼何逻空”。《佛说楞伽经禅门悉昙章》也是八首,为了节省篇幅。我就不详举了。只用“鲁留卢楼□□□”代替,它们要配合各首加上三个字。《悉昙颂·神咒》计十二首,前面六首缺了,因此可能前面的短序也就缺了,不过就它现存的六首中,每一首也有“鲁流卢楼□□□”句式的出现,如第四首“奚利异”,它中间便有“鲁流卢楼奚利异”,因此我们推测它的前面必然也有短文说明,它是要合秦音鸠摩罗什通韵,而且要以“鲁留(流)卢楼”为首的。自任二北先生《敦煌曲校录》与《敦煌歌辞总编》问世以来已经几十年,为什么练梵音梵字的《悉昙章》要合秦音鸠摩罗什通韵,而且要以“鲁留(流)卢楼”为首。迄今仍未为人们通解,值兹开玄奘大师纪念会之际,想提一点个人的理解,供同行们指教,如有错误,将虚心接受,予以改正。
鸠摩罗什,龟兹人,9岁时随母住罽宾,从盘头达多(Bandhudatta)受《中论》、《杂藏》和两部《阿含》,12岁随母返龟兹,中途在沙勒(今新疆的疏勒)停住一年,在此向罽宾三藏佛陀耶舍学习,诵习《韦陀舍多论》,研究梵文的撰述体制,因此他学的梵文显然受了这两位罽宾法师的影响。后来回到龟兹,住了约20年,符坚令吕光于建元二十年(384)攻陷龟兹,促其送罗什入关,可是在次年,符坚被杀,前秦灭亡,罗什便被吕光留在凉州17年,还逼他和龟兹王女结婚。弘始三年(401),姚兴出兵西攻凉州,凉主吕隆投降,罗什才以58岁之龄到了长安,58岁学长安话显然是不利的,他在长安继续了他的译经事业,于弘始十五年(413)卒于长安大寺,因此他在长安住了12年。这个经历对于我们研究罗什所学的梵语,汉语,以何种语音为正音,很有帮助。
罽宾就是迦湿弥罗国。在北印度,玄奘于《大唐西域记》中凡所至国多著其语言并略加评语,如乌仗那国云:“语言虽异,大同印度”;于露钵罗国云:“文字大同印度,言语异于诸国”,独于迦湿弥罗无语。不空三藏是北印度人。慧琳是疏勒国人,俗姓裴,曾师从过不空,可见罗什所学的梵语是北天竺语,不是中天竺的梵音,他得的梵本很可能是北天竺的抄本,音读传授来自罽宾,至于他操的汉音很可能就是凉州音。因为他在那里呆了17年,他在凉州之前比如在龟兹,也可能学过汉文。但生活在凉州17年之久,必然会改变他以前学过的汉音,明乎此,才好研究他的汉语语音问题。
他的翻译态度是以“意译”出名,译文以“曲从方言,趣不乖本”为原则,译《法华经》时有增文,译《大智度论》时以秦人好简明,常裁而略之。为了说明经文清楚,往往用汉地东西举例。如《大智度论》卷五十三《释无生三观品第二十六》有“譬如和合下药,巴豆**有力”。巴豆是中药,《本草纲目》卷三十五《巴豆》条下云:“时珍曰:此物出巴蜀,而形如菽豆,故以名之”。又引《别录》曰:“巴豆生巴郡川谷”,又颂曰:“今嘉州、眉州、戒(当作戎)州皆有之”。印度人的佛经怎么可能扯到四川的巴豆上去,据说译《大智度论》时,曾在长安集五百余人来译,人数的众多,造成语音的歧复。例如兜率与兜率陀几乎通本互见,阿那律在《释习相应品》作“阿那律”。而在卷二四《释十力》又作“阿尼卢豆”,而在卷二六《释十八不共法》又作“阿尼卢头”。因此选择词汇,应该特别谨慎,才不至影响我们所作的结论。
为什么唐人撰《悉昙章》都要强调“并合秦音鸠摩罗什通韵,鲁留(流)卢楼为首”?罗什是大译家,译的书**多,据《出三藏记集》所记,他共译了35部,294卷,为什么又要强调“鲁留(流)卢楼为首”?这是说要注意他的译音,鲁留(流)是说当梵文作“鲁”,他们往往作“留(流)”。卢楼是说当梵文作“卢”的时候,他们往往作“楼”。梵文没有ou双元音,因此遇到罗什等人译“留(流)”的时候就按梵文还原为“鲁”,遇到罗什等人译“楼”时。就当还原为“卢”。**具典型的字就是迦楼罗。
迦楼罗(Garuda),在罗什译的《大智度论》卷二十一《释八念品上》与《法华经·序品》里均作“迦楼罗王”。竺法护译的《大宝积经》作“迦留罗”,昙摩蜱是罽宾沙门,他与竺佛念合译也作“迦留罗”,这就是以“留”代“鲁”,更早的是支谶译作“迦楼罗”罗什是受北印度罽宾影响**深的人,他从月支人支谶的译法作“迦楼罗”,这是择善而从,遵用旧译。
可是到了唐代自玄奘赴印度留学的人多了,不以月支,北印的译音为限。要一返中印度的正梵音。这种倾向,在《一切经音义》里表现得更充分。“迦楼罗”在玄奘的新译里改为“揭路茶”。这个“迦楼罗”在佛书里又叫金翅鸟,相传它是日食一龙,《通鉴》一百八十二《炀帝大业十一年》有位城父的朱粲起义,自称“迦楼罗王”,表现他要像迦楼罗那样的日食一龙,除去像炀帝那样的暴君,他“引兵转掠荆沔,及山南郡县,所过噍类无遗”,****手段残酷,玄奘与他同时,小时必亲有所闻,因此对译迦楼罗王必然要联想到这位朱粲,旧译迦楼罗音既不准,对****如麻的迦楼罗王朱粲思所避忌。因此采取“揭路茶”来译“迦楼罗”,他这一改。颇有揭竿于路的草寇之义,这和英国人的强盗叫Highwayman意思差不多,迦楼罗于佛教中属天龙八部之一,神格不高,稍加贬斥,于事无妨,且又音近,后人哪知他有这个深意,一向对玄奘译音比较遵从的人,也纷纷提出不同的译法。《一切经音义》四一“迦嚕羅”条云“古云迦楼罗,……或云揭路荼,今文书迦噜罗,上下二字不切也,正梵音云“蘖噜拏”,拏音亻寧加反,噜音转舌呼”,这是慧琳的意见,至于希麟在《续一切经音义·大乘理趣六波罗密多经》 “迦噜罗”条下说:“中离古反,或云迦楼罗,或云揭路荼,正云蘖噜拏,此云妙翅,亦云金翅,亦名龙冤”,在续九“妙翅”条下云:“梵语旧云迦娄罗,正云讠我噜拏,此云金翅,一云妙翅”。他们仅从音的角度去否定玄奘,但他们把迦楼罗的楼改为“噜”与玄奘的改楼为“路”仍是以u去代ou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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